金 鱼
忆鱼情
第一次接触金鱼时年龄还小，因为间隔长了，已记不得是三岁还是四岁。那时家里经济不宽裕，一家四口挤在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小屋里，转身都困难，可不谙世事的我却偏偏格外眼馋邻居家的小猫、小狗，天天缠着父母也买个小宠物来养。一天，父亲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长方形的小玻璃缸，现在回想起来也就一尺见方，里面放着一座煤碴垒起的假山，其间点缀着一些塑料花草，山顶上还有座黄色的小亭子。这还不算什么，最让我兴奋的是，当父亲往缸里注满水后，竟放进去了两条奇怪的小鱼。一红一白，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长长的、薄纱裙一般的大尾挥洒飘逸，活脱脱是两位翩翩起舞的水中仙女。一时间我竟有些痴了，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那缸里的山成了我梦中的仙境，山上的亭就是我居所，水中的鱼便是我的伙伴，一连好几天都徜徉在这无尽的遐想之中，和她们相伴共舞。
只是好景不长，由于过高估计了小伙伴们口腹之欲，无所事事的我总是还不到准点开饭，就一会儿几粒米饭、一会儿半块饼干地对她们大加款待。可两位仙女偏偏不领情，不几天，就先后驾鹤西去了。眼看着一片好心却没得到好报，委屈加失落让我一连伤心了几天。虽然，此后父亲又带回过两次金鱼，只因方法不得当，终于还是在我的精心呵护下，用了不长的时间就一一送去了另一个世界。后来上了幼儿园，然后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直到三十岁前再没有碰过金鱼。一方面是没有时间，一方面也觉得活生生地糟蹋掉如此美好的生灵，实在是一种罪过。
养鱼经
记得日本畅销书作家中谷彰宏说：“三十岁对于男人是一道坎，有人依然生龙活虎，有人则垂垂老矣。”作为一个结了婚、生了孩子、工作稳定、生活平淡的三十岁的男人，我很自觉地将自己归于了后者。而男人一老，日子过得就总是比较漫长，于是就爱*思乱想，爱在故纸堆里附庸一些风雅。一日翻看《乐府诗集》，见其中有一首名为《江南》的古辞：“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南。”看似平淡朴实的名子，竟又一次勾起了我与金鱼那段久违的情愫。不几天，一口直径近一米的大水缸和几尾品种不一的金鱼就被请进了我的阳台。
也许是受了太多古人的熏陶，抑或是钟情于俯看“鱼翔浅底”的意境，总之当时全凭着一时意气，在养鱼的器具上我没有象常人那样选用玻璃缸，而是用了城郊农村随处可见的那种阔口平底日大瓦缸。后来，随着对金鱼的日渐了解，才发现那时在不经意间竟歪打正着，做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瓦缸色泽深沉，在水里产生的光泽与鱼生长的自然环境十分相似，而且瓦缸在烧制过程中形成的细密的气孔很适宜驻留与金鱼生活息息相关的有益菌类和苔藓，所以在中国传统金鱼饲养上对于陶瓦制鱼缸都倍加推崇。而玻璃鱼缸四面通透，虽然便于观赏，但人的一举一动容易让鱼受惊，严重时还会使鱼生病。最要不得的是那种圆鼓鼓的玻璃缸，看起来精巧美观，可正是由于其通透和圆弧会产生一种类似凸透镜的效果，对于里面的金鱼来说实在一种受罪。想想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却偏偏要每天给他带副老花眼镜，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所以，据说荷兰等一些西方国家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已经立法禁止了圆形玻璃鱼缸的使用。
养鱼的过程也是养心的过程。若没有高人指点，初养金鱼的人想不死鱼那是不可能的。记得一位资深鱼友说过一句话很有意思，“养鱼的最高境界就是死了再买。”其实，翻看每位金鱼爱好者的履历，哪个不是从一次一次死鱼又一次一次买鱼的煎熬中走过来的。
我刚养鱼那会儿，一开始就犯了贪多求全的毛病，加上鱼店老板的一力推荐，镏金、珍珠、龙睛、丹顶每样几条一口气就买了十来尾。回到家把缸注满水，往里一放，就以为大功告成了。当然，这次有了儿时的经验，每天不敢喂太多鱼食，可没过几天问题还是出现了。先是几条珍珠鱼长时间呆浮水面，不吃不动，继而鱼身上长出了白色絮状物，慢慢其他鱼都出现了类似症状，最后终于相继撒手人寰。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买了病鱼。如此反复几次，才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于是老老实实买了几本书来读。互联网也是一个不错的老师，天南海北的鱼友、鱼迷齐聚一堂，有什么不懂的发个帖子，总会有许许多多素不相识的人给你出谋划策。就这样，照着书上写的、别人说的去做，一段时间下来，总算慢慢摸着了一点门道。
如果今天有人问我养鱼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的答案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养水”。水是万物之源，水好了鱼自然就好，水质破坏了，鱼的各种毛病也就跟着来了。许多人在养鱼上投入的精力和金钱不可谓不多，可金鱼们还是无福消受，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最基本的水上。普通的自来水对人来说当然是好的，但里面用来消毒的氯对金鱼却是致命的。所以，自来水一般要在容器里储存两天，等里面的氯气挥发后才加到鱼缸里。另外，金鱼和人一样需要呼吸，当然是用腮。这就要求水中有充足的溶氧量。怎样做到这一点？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是装一个充氧泵，当然，用尽量大点的缸养尽量少一点的鱼，减少单位水体内的承载量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其实古人就是这样养鱼的。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水中必须要有一种叫做硝化细菌的生物。金鱼和所有生物一样会新陈代谢，会不断往水里排泄废物。如果不加以处理，一段时间以后水体就会因为这些排泄物而被污染，最终鱼类将无法生存。而硝化细菌就是一种能吸收分解水中污染物，并将其转化为鱼所需要的氧气的一种神奇的生物。在科学技术还不太发达的几十年前，还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不过那时，人们养鱼的水一般来自江河溪流，而在那里面本身就带有这种细菌，所以没有人会意识到这种生物对于金鱼的重要性。直到今天，经过严格消毒过滤自来水成为了城市里最重要的水体来源，人们才不得不对其加以重视。所以，我们一般养鱼都要往水里加入一些硝化细菌。当然，硝化细菌也不是万能的，鱼类排泄的物质中也有一些是它无法分解或是来不及分解的，时间长了仍会对水体造成污染。所以，安装一个过滤装置和定期换水也是必不可少的。
对于初养金鱼者来说，最大的考验来自于刚开始的那一个多月时间，人们称之为“开缸”。首先要对鱼缸进行全面清洁，装水泡上三天，使缸里的有害物质充分溶于水中。然后，进行二次清洗并重新注满水，装上过滤器和氧气泵，过滤充氧两天，让水体活化，有人将这个过程称为“养缸”。等水体中的氯气基本挥发后，就要加入硝化细菌，之后再小心翼翼地放进两条便宜的小草金。按照行话说，这叫“闯缸”，也就是让这两条小家伙在新的环境里通过自身的生理调节，让水中硝化细菌的分解和鱼的新陈代谢之间达到平衡，这个过程一般要持续三到四天。实际上这也是一个比较危险的阶段，如果前期养水不到位，闯缸的鱼很可能会生病甚至一命唔呼。从一定角度上说，这种方法似乎有些残忍，不过却是必须的。作为新手，我当时应该算是比较幸运了，只以一条鱼的代价就完成了这惊险的一跃。另一条红色的小草金几经风雨，一直养到了现在，成了我的“开缸元勋”。
下面，就可以根据个人的喜好往缸里加进你想要的金鱼了。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因为这时的水中的生态平衡十分脆弱，如果一次放进太多的鱼，就很可能打破这种平衡，前功尽弃。所以，要慢慢来，几天一次，一次一到两条往里面放鱼。最后，鱼的总量也不能太多，因为就象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一样，鱼缸里的生态系统也有承载极限，鱼太多了就会崩溃，到那时，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赏鱼趣
赏鱼之趣首先在于观鱼之美。金鱼色泽艳丽缤纷，体态婀娜多姿，观之令人赏心悦目、回味无穷。据说金鱼的品种有三百多种，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美妙。象珍珠，浑圆饱满，憨态可掬；象龙睛，环眼勃张，轻巧敏捷；象狮头，威武雄壮，气宇轩昂；象蝶尾，飘然欲仙，丰姿绰约……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我国现代著名作家周瘦鹃先生一生爱鱼成痴，他还为自己养的金鱼一一取了雅号如将朝天龙称为“喜朝天”，将水泡眼称为“眼儿媚”，将翻鳃称为“珠帘卷”，将堆肉称为“玲珑玉”，将珍珠称为“一斛珠”等等，更是将赏鱼之趣发挥到了极致。
赏鱼之趣也要用心体会。金鱼饲养家张德谦曾在他的《朱砂鱼谱》中，就赏鱼之趣，作了这样生动的描写：“赏鉴朱砂鱼宜早起，阳谷初生，霞*未散，荡漾于清泉碧藻之间，若武陵落英点点扑人眉睫；宜月夜，园魄当天倒影插波，时时惊鳞拨刺，自觉目境为醒；宜微风，为披为拂琮琮成韵，游鱼出听，致极可人；宜细雨，蒙蒙霏霏谷波成纹，且飞且跃，竟吸天浆，观者逗弗肯去。……余性冲无他嗜好，独喜汲清泉养朱砂鱼。时时观其出没之趣，每至会心处，意日忘倦，惠施得庄周非鱼不知鱼之乐岂知言哉。”如今窝居闹市的上班一族，每日工作已是劳心劳力，回到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待操持，加上欲望太多、收获太少，烦恼自然是少不了，哪里还会有古人那种闲情雅趣，对着区区一池金鱼，竟会在不同时令生出这许多感观。然而，只要一小会儿，哪怕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当你带着满身疲惫走进家门，向鱼缸投去不经意的一瞥，发现这些懵然不知天下事的家伙们，居然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你的心会不由的一阵释然。这放下的，既是在外奔波一天对家的丝丝牵挂，又是被金鱼那恬静优雅的气度感染下无处藏身的阵阵躁动。此时，我常常会顾不上吃饭，往缸里投上几粒鱼食，然后静静地在鱼缸边上呆立许久。
赏鱼之趣又是一个互动的过程。金鱼是通灵性的，你用爱心对它，慢慢地它们也会给你回应。因为光线的原因，我每次给金鱼喂食都爱站在鱼缸北面，而且在投喂之前总会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将鱼缸扣得当当作响。时间长了，只要轻轻敲一敲鱼缸，鱼儿们就会从不同角落争相游到北面的水域来争相迎候。更有意思的是，每当我从鱼缸旁边走过，金鱼们也会随着我在缸中的倒影往来巡游，并不时探出头来与我打个招呼冒个泡，那情形颇似多年的老友重逢。
赏鱼之趣还在于识鱼。养鱼日久，对自己养的每一条鱼都会存上一些记忆，进而在脑子里为它们分别的编上一段履历。比如我养的那条元老级的小草金，虽然除了颜色鲜艳一些，尾巴大了一点之外，与普通的鲫鱼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就是这条不起眼的鱼从我最初养鱼到现在，已经陪伴了我整整四年，其间经历了无数次的浩劫，居然都顽强地活了下来。为此，我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吉祥物，每当遇到烦恼，看看它心情就会慰藉许多。还有一条，算是缸里最年轻的鱼了，那同样是一条算不上漂亮的小鱼，身形格外瘦小，混在一群体态健硕的兰寿中间有些碍眼。它是半年前邻居家小孩从游乐场捞回来，眼看着快死了被我要过来的。如今虽已康复，但在进食的时候还是有些胆小，快到嘴边的美食也常会让别的鱼给抢了。所以，每次喂食的时候，对它总要格外关照，乘着别的鱼不注意，投上几粒在它眼前。还有那条黄帽子鱼，去年生过一次大病，让我好一阵折腾……对于别人，它们只是一群鱼，对于爱鱼者，每一条鱼都是一个故事。
知鱼乐
《庄子·秋水》中曾记载了这样一段对话。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如果有人问我，金鱼快乐吗？我想只要无病无灾，它们一定是快乐的。如果有人问：“你不是金鱼，你怎么知道它们快不快乐。”我也会象庄子那样对他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
金鱼是一种很知足的动物，别看养一条鱼又是缸又是水、又是充氧又是过滤，似乎不胜其烦。可仔细想一想，哪一样有生命的东西不需要这些基本条件。而一旦具备了这些条件以后，金鱼就不象想像中那么娇生惯养了。金鱼食性杂，动物饲料、植物饲料都吃。老一辈人养金鱼，喜欢每天从小河沟里捞些小红虫或小芜萍淘洗淘洗就用来当鱼粮，成本又低，营养又高，喂出的金鱼一条条流光异彩、雍荣华贵。可现在不行了，工业、生活污染太严重，小河沟里的水早臭了。所以，好的鱼食要去市场上购买。不过，现在市面上专供金鱼吃的鱼粮也不是太贵，三五块钱，够我的鱼吃上两三个月。要是连这也买不起，剩菜剩饭也能对付。再不行，隔个两三天不喂，也没什么关系。记得有一次，我出差一个多星期，中间小孩又生病，一连几天爱人都没顾得上喂鱼，等我回来一看，那些鱼一条条还活蹦乱跳，什么毛病也没有。
金鱼对于居所的要求也不是太计较，土池、石池、水泥池，瓷缸、砂缸、玻璃缸，瓦盆、木盆、塑料盆什么都可以用来养鱼。鱼缸大点当然更好，鱼也可以长得大点，听说有人在一口直径近两米的大水缸里只养了两条金鱼，结果三年时间都长到了十多公分长；鱼缸小点也行，但要注意增强过滤或者勤换水以保持水质，而且鱼也不会长到太大。但总体上来说，缸大缸小金鱼都能接受。象我在直径不到一米的水缸里，养了八条鱼。虽然密了点，但两年下来，也没见有什么不妥。
有时候，我会想，金鱼难道不喜欢自由，不向往更广阔的江河湖海？为什么它们会在这狭窄的水缸里乐在其中？细细想来，它们哪里会有这么远大的抱负。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江河湖海，一开始也就几十条、上百条地窝在卖鱼人的展示缸里，等被谁看中买了去，则投身于不同的鱼缸，运气好的进了大型水族箱，运气一般的就进了我这种人家的鱼缸里，运气差点的进了巴掌大的圆形玻璃缸，倒霉的被卖给了游乐场，成了小朋友两块钱随便捞取的玩物。不管是什么命运，这辈子都不会有太大地改变，除非出现奇迹。我现在的鱼缸里面，那条半年前邻居家小孩从游乐场捞回来的小鱼。或许在它看来，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伟大奇迹了。
其实，人的命运有时和金鱼也有些相似。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分配在不同的单位，都象是掉进了不同的鱼缸。运气好的生活在北京、上海等国际大都市，工作分配在中央部委、省直机关，运气差点的落在穷乡僻壤，分配在基层站所，甚至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那运气好的只要善假于物，就可以长成十多公分的巨型金鱼，运气差的就算你把肠子给挣断了，也只能长到七八公分左右小猫鱼。当然，也有创造奇迹的，从小缸跳进了大缸，而这终究是寥寥可数。况且大缸之外还有更大的缸，哪一条鱼又比哪一条鱼幸运多少？
金鱼喜欢群居，无论是在进食、休息，还是玩乐，都喜欢扎堆。所以，如果有人只想养一条金鱼玩玩，不是不行，但我相信那条金鱼绝对不会快乐。只有一群金鱼在一起，相互追逐嬉戏，才能心情愉悦，长得自然也会更健康，而对于观鱼者来说，见鱼之乐，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看不见的和谐比看得见的和谐更美。”鱼行水中，畅通无碍，佛教以其喻示超越世间［自由阔达］得到解脱的修行者。作为修行者，金鱼的内心世界一定是平和的，因为它们从来不轻视自己，无论生活在哪里，它们都知足长乐，并努力活在当下；它们也不会轻视自己的同类，不管什么品种，原来待在哪个鱼缸，只要将它们放在一起，就成了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