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鹅虎
多年前写过“鹅三篇”、“虎三篇”，不意成了一些鱼友走近虎鹅的入门指南。2014年，成立“北京王字虎头保育会”，按我的思路，首要之务便是辨析种源。时下，市场上流通的鹅虎品相杂乱，我也常身陷迷局；看到一些人瞒天过海，偶想置喙，转念还是归于懒散。只是，眼见欺世盗名之风日盛，让金鱼游弋的水潭愈发混浊，忍不住，还是要说上两句。
先说虎。北京王虎据我所知，基本就是两路：“刘景春——李福利”一路，“杨麻子——漷县”一路。前者头型更为规整，“四棱见线”；后者骨架更为魁伟，浑实有力。而这两路，源头上都可追到李振德老师的宫廷金鱼养殖场，也就是牟庆增、徐世英的一路。虽然刘（景春）先生在《北京金鱼文化概述》里提到，王虎最早引种自“钱粮胡同”，但据李振德老师讲，当年刘先生没少蹬着“凤头”到天坛逮虎头。但时下，这两路中血统纯正的都难觅踪迹。“山寨版”亦有两路：一路是和鹅杂交的，特征是体色出红白，肚腹、尾梢儿尤为明显，头俯视平圆而欠方正，头蓉质感比虎头平滑细腻，顶瘤“王字”纹路淡化、鳃肉更显净薄等。因有鹅的血统的介入，整体风格在虎的雄壮中多了一些纤柔的味道。一路是和兰寿杂交的。去年，我拿“刘”、“杨”两路远血交配，苗期还为体格粗壮而兴奋，但越长越觉不对味儿、越看越搓火。细讲，“兰寿串儿”大致有几个特征：一、出红白；二、背弧弯；三、鳞片排列不齐整，显疏松；四、尾亲骨硬、尾肩有弧度，张力强；五、头骨偏圆，嘴头窄——这点一定要注意，鲍华老师说王虎小苗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嘴幅宽，这是其他蛋种所不具备的。六、顶瘤较紧实，无膨匏感，多呈散粒状，纹路不清晰。
再说鹅。七八年前，北京鹅亦有两路，一路所谓的“纯种”，头型略方，出眼袋，头蓉紧致度中等，欠细腻。这路“纯种”，与李振德当年拿到美国展出的“宫鹅”相比，已是市井货色。或许是为改良，有人拿“鹅”、“虎”杂交——毋庸讳言，鄙人也干过，但只一年，就悬崖勒马，“串味儿”！这一思路，大概从刘（景春）先生那儿就发端了，《北京金鱼文化概述》里说，鹅是从红白王虎里选出的。对此，笔者不敢苟同，而坚持认为鹅是独立品种，应是由蛋红头演进而来，王虎属蛋种高头型，鹅属蛋种鹅头型。我的观点，李振德先生亦表赞同。“鹅虎串儿”什么特征？一、头骨由平圆变作方圆；二、头红色度浅、顶瘤起棱子；三、体色返红严重，特别是两三龄后，肚腹红斑可成片。这还是鹅吗？李振德先生不止一次对我感叹：“鹅虎杂交，对鹅的伤害真是太大了。”
上述两路鹅，在我眼里基本没什么看头，有看头的是杂了“河南鹅”血统的一路。“河南鹅”，我在《做鹅》里写到过，事实证明，小李（超）童鞋对鹅的复兴真是功莫大焉。与北京鹅相比，河南鹅的头呈尖圆，头红深艳如樱桃，地道的“鸡血红”，头蓉紧致，前探明显，乃禽鹅的“锛头儿”型。这路鱼，经和北京鹅杂交后，由小李、烨子等传到湖州玉鳞鱼场、临清锦绣鱼场等，总算为“鹅”留下条正路。不过，又有分支。锦绣鹅当年起头快，头型方而近乎虎，所以我更喜欢“山东小张”那路，鹅味儿更足——虽然种源也是从锦绣那拿的。这是个人审美眼光的不同，无涉高下。
还有一路不能不提——鹅鹤杂交，“蛋鹤”。这路鱼，由南京金鱼俱乐部先行尝试，我评说到：有点儿“猴吃麻花——蛮拧”，呵呵，欺负老曹（峰）脾气好。我不反对文蛋杂交，问题出在老曹他们用的鹤顶红种源，以我推测，应是近二十年遍行的膨头型，而不是老书上才见的、或许已绝种的紧头型。这就导致“蛋鹤”头蓉失于粗糙、鳞片光泽度差，且不论背部的鳞片排列了。后来，老曹也摇头：“这鱼做了多年，总觉得不对味儿。”或许是有自知之明，在我的印象里，“南京”诸君很少直呼此鱼为“鹅”。在“蛋鹤”路上走得更远的是“天山雪”，只不过“南京“是闷声不响地做，天山是一步一吆喝地做。至今，“攻鹅”都攻到“85回”了吧，攻成啥样儿了？抛开《理财》里的胡诌不论，实话说，体型不赖，但头蓉粗糙、鳞片松散的顽疾如故。其中一尾掉鳞若干，看成片的掉法儿，还是鹤顶的基因作怪。这就是被人追捧的“天鹅”吗？纳闷儿李振德老师竟没看出个端倪。嗯，回头咱问问“观音姐姐”。
以上，是我近些年所闻所见而对鹅虎路数的大概认知。需要说明两点：其一，你现在拿几条虎鹅，让我说出确切来路，我也办不到，一则金鱼遗传有变异性，它往哪个亲本多迈几步，就会出现不同的形貌；二则近些年，上述几路又不知经过了多少杂交、乱交，种系已是扑朔迷离。有鉴于此，更准确地判断种源，最好观察其F1代。根据基因分离定律，凡是子代个体形貌差异显著的，便可推断其种系不纯。相反，纯血系的子代总体上如一个模子“剋”出，这能从“候鸟”今年的虎苗儿上得到印证。
其二、如果上述言论妨碍了谁家做生意，我只能抱歉，但还得说，呵呵。风物长宜放眼量，靠炒作、靠蒙骗，最终只能一曝十寒，把金鱼做烂、做臭。金鱼，需要踏踏实实、规规矩矩地向前做，不怕慢，怕的是急功近利。一年做烂、十年难回，就金鱼来说，绝非耸人听闻。从鹅虎现状看，虽然种群数量有所增加，品相的平均水准也有所提高，但往精品做、向高层次的审美境界做，仍然存在瓶颈。一个关键是，中国金鱼还未建立明晰的品种意识、种系意识以及与之配套的科学育种的理念和技术体系，还不能如日本鱼人，可以借助协会组织和赛会机制，把一个品种步步推进、一做百年。而这，也是我当初提议成立北京王字虎头保育会的初衷。
上面提到，王虎会的当务之急是辨析种源，寻找原种。说完鹅虎乱象，又有几点感触，在此与王虎会的同好分享：
其一，珍惜原种。我们投身保育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最本然的，我想应是王字虎头的原种鱼，让我们感受到了难以忘怀难以割舍的魅力。很多原种的特定表现型，是独有的，也是难以通过杂交等路径复制和追摹的。比如王字虎头的“王”字纹路，近年有拿狮子头做出长尾高头虎的，但依然做不出“王”字。再比如，鹅的细腻紧致的头蓉，银亮而富有蓝色金属光泽的鳞片，只要一杂交，就可能“做丢”。一些原种的特征，真个是老天眷顾，机缘巧合，一朝失去，未必有第二次机会。值得一提的是，很多时候原种表现不佳，并非基因劣质，而是养者提纯不够，养功不到，未能把鱼的基因潜能充分地开掘出来。曾经一度，王虎在人们心中就是细柳身段，是鱼退化得不行了吗？否。候鸟说：“今年把苗儿养起来，发现骨架特别是尾柄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差啊。”所以，多从人找原因，少从鱼找原因，先把自己养鱼、做鱼的功夫练到位，才谈得上对得起“原种”。
其二、慎用杂交。诚然，杂交是金鱼品种演进的重要途径，但从保育角度讲，对不同品系、特别是跨品种的杂交，一定要慎之又慎。记住老曹（峰）同志的话：“金鱼做加法易，做减法难。”不到迫不得已——原种实在有难以克服的遗传缺陷、或剩下的只有雌雄一种——不要轻易跨种杂交，交了，在没有充分提纯、稳固特征之前，也不要轻易冠以“王虎”之名。这一点，也要向“南京”同仁学习。杂交的同时，尽量做到：一、原种保持一定种群，哪怕抱残守缺都行；二、做好繁育记录，严格地说，应该如日本玩家，一对一交配，对每一对种鱼的遗传性状详细记录、分析；三、在保证种群数量的基础上，尝试做出多个品系，以防长期近亲繁殖导致退化。上述这些，对于个人玩家有点难，这时，就要依靠保育会的力量，众人拾柴火焰高——当然，首先得保证大伙儿是拾柴火的，而不是偷柴火的。
其三、明确目标。中国绝大部分金鱼品种，都在演进的中途，虎鹅也不例外。中途的标志，就是尚未拥有鲜明而成熟的风格，尚未对达至这一风格的所有细节精雕细刻。就此而言，我以为当下的鹅头红，论观赏价值尚不如红顶虎——指的是许祺源老师那路。在做鱼之前，先自问：虎是什么风格？鹅是什么风格？在我看来，虎是“雄壮”、鹅是“古雅”。对风格的确认，决定了选苗儿、塑形时的取舍。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虎鹅，所谓“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也不能太跑偏。你把王虎做成了丹凤，就等于把哈姆雷特读成了唐吉诃德。去年，浙江高峰重拾鹅头红，并以日系手法攻之。他心中的鹅是什么风格呢？答曰：“清秀”。从其今年所售鹅苗儿看，细节处确有独到用心，令人期待。
其四、坚守本位。虎鹅，中国宫廷金鱼的代表品种。保育，首先应尊重、敬畏其贵族气质，进而，赋之以培育贵族的精道手法，而这，又需要饲者涵养贵族之心态和操守。什么是贵族气？笔者之见，首先得自于对天地之道的领悟，进而，这领悟又赋予其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的自在从容。虎鹅之高贵，在于站在金鱼进化之高端，更在于能沉淀岁月之精华而成就自身之精进。在急功近利的当下，这种宁“慢”勿快的品质，尤为珍贵。也因此，当友人给我看那篇《攻鹅：赏鹅，何须四年？》时，实话讲，一时真有击鼓骂曹之心。没想到天山童鞋攻了半天，就是把宫廷御膳做成麦当劳的节奏，还美其名曰：“无需三年的寂寞”。呵呵，我承认“天鹅”不乏可取之处，但仅就贴图的这条看，两个字：“伧俗”。好在，他还知笔锋一转：“不要被我误导了”。唉！老毛病，“婊 子”和“牌坊”都想占。在这点上，我等实在是自叹弗如啊。
《尚书·周官》有言：“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从某种角度讲，绝对纯种的“金鱼”只有“鲫鱼”，之下的“纯”与“不纯”，都是相对的。但就在这“相对”之间，给人以无限演绎的可能，也因此映照出世相百态，人心真伪。虎鹅之辨，辨识的髭髦鳞爪说到底，都是阿猫阿狗的事。作德作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与王虎会诸君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