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天热那会儿,听鱼友讲,阳光房能被烘烤到60度,好一阵心神不宁,生怕下班回家,等着我的是桑拿房、水煮鱼。还好,实际测量,水温到顶不过38度,鱼除个别老弱外,皆可安渡。又听一鱼友讲,他家阳光房冬日午后能窜到30度——天,这昼夜温差,还不让鱼抽羊角疯!还好,实际测量,远没那么玄乎。半月来,开不开窗,池中水温只在4到8度间浮动。鱼没抽疯,且能安神孕籽。
比之道听途说,躬身而行总要来得妥贴。拙园老人《虫鱼雅集》有言:养鱼,“清静是门。清则平澹,静能温存。潜可养性,跃必乐神。顺其本性,意自欣欣”。话不难懂,意亦简约,可要化入心髓,总要经历些沧浪缨网里的迷失与浮沉。正如养鱼四时,懂得阴阳五行的人,都知“春乃发生万物之候……夏乃郁郁炎蒸之象……秋乃萧疏收敛之时……冬乃天地闭塞之际”(《虫鱼雅集》),可哪个养鱼人,没有领教过寒暑易节时的乖戾,没有饱尝收获与劫掠间的悲欢。忘了哪年冬天,寒潮突至,让江浙一带的金鱼场一夜间满池漂零。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而人,只能承受,承受,至领悟,至谦卑。
故而,观人阅世,我愈发欣赏“随时间而来的智慧”。这智慧,借做鱼的话说,便是沉淀“厚势”。都知当岁鱼(鱼苗经历一冬,至开春仍称当岁)不宜作种,因品种特征尚未发育完全,而我以为,“形”之外,更有“神”的因素。池边驻望,总觉经历了几轮春夏秋冬的成鱼,更能与我心意相通,那一双如慕如诉的眸子,没有前世今生的牵念,是修不来的。而当岁鱼,更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嘻闹,贪嘴,满池子撒欢,你会欣悦,会疼爱,却又恍然若失——那望穿秋水的魅惑,怎能释怀。
境由心生。是鱼变老了?还是人变老了?环顾书屋,书架拥立,不少书脊书面积了灰尘。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是哪个黄昏,忽而想不起哪本书搁在了书架的哪个角落,惊觉,自己真的老了。一刹那,老叶芝狂暴的意象突袭脑海:“在向外扩张的旋体上旋转呀旋转/猎鹰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呼唤/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 世界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基督重临》)呜呼,我将忍受记忆的叛变,器官的叛变,甚而,还有情欲的叛变,理性的叛变,信仰的叛变……一切之一切,都在嘲笑这飞速衰朽的皮囊,告诉你:老去,不可逆转,死亡,不可逆转。
但,这又如何呢?我依然会买书,一本一本,见着心动的就买,如女人见到心动的衣裙就梦想着衣橱,我愿用满架子满屋子的书守卫自己的充实与虚无。虽然,与买书相比,我读书的速度简直是龟兔赛跑,但面对这只永不贪睡且如抽了鸦片狂奔不止的兔子,我却更有了一步一挪、一挪一窝的意志——是的,我接受叛变,并乐于俯瞰这卑微的却并不羞耻的疆土,四分五裂,漫漶无边。
自然,鱼也会接着养。近日,朋友自南方寄我几尾当岁“宇野”,七八公分,典型的“慢鱼”。据说,宇野系头面两岁后才能日渐丰隆,种鱼四岁后才能步入繁殖。朋友讲,希望你用自己的手法去体验。手法谈不上,我只想养得随缘随性——这也是宇野系与协会系理念的不同,可戏拟作“少不养协会,老不养宇野”。睽违已久的gecko兄说:宇野养的是意境。深得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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