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83年到88年，在姥姥家接触了不少东西。
金鱼。姥爷不太喜欢，老舅喜欢。小儿子总是娇的，我妈也惯着这个弟弟，而且不白惯。前年父母吵架，老舅过来调停。事后老娘感概道:人活99，也得留着娘家当后手。
老舅的第一条金鱼，破四旧来的。他从水沟里捧回一条红文，在大搪瓷缸子里养到巴掌大。等我看见金鱼的时候，已经用泥盆了。家里有一条胶皮管子，平时给鱼换水，关键时刻找熟人从公家车里往外抽汽油。这活我都干过，嘬不好就得喝上一口，能饱好几天。
鱼，大概养了两年，老舅腻味了，开始钻研鸟类。头一个是画眉。
画眉鸟是个顶缺德的东西，我就见过老舅养过一只好的。有一阵子我跟着跑鸟市，3块一个，5块保公，8块保好。老舅说他有手艺，要3块的。摸一个提出来，打悠悠。母的，开笼走你。再摸一个，走你。半天，一个月工资走你了。最后我从伙食费里挤出8块，我做东就我做主，买了一个保好的。结果这家伙单爱学猫叫。老猫，小猫，公猫，母猫，相亲猫，都很象。姥姥出来进去骂街，说连人带鸟都不正经。老舅说这鸟避鼠，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想要，我们就是不给。
姥爷爱鸟，黄雀，靛颏都收拾得很体面。他不弄画眉百灵，是因为没那个体力了。于是我也就没学过。说起靛颏，前天有个鱼人来家指导工作时还说起这个。近来我买了个暗绿绣眼，在北京属于不正经的东西。鱼人看见笼子问是不是靛颏，我说等退休，势必要养上天地红蓝各一笼，现在实在伺候不了。
靛颏的脱毛换瓦，是最难的，稍不慎就肿脚丧命。现如今的小朋友们养靛颏，能活过一冬的，就算有手艺了。老头子不喜欢地叫，他只养红靛颏。到了季节，带到公园，笼子置于草上以绳拖之，令鸟着露。后来我懒，就模仿梧桐换瓦的方法处理，效果也很不错。
没两年，老舅结婚了，肯定不能再带我玩。姥姥顶不待见舅妈，我妈顶不待见兄弟媳妇。就像现在，我妈顶不待见我老婆，我姐顶不待见兄弟媳妇。自此以后，我为核心，姥姥和姥爷就紧密地团结周围。
姥爷除了会微笑，不大有别的表情。他本来有假牙，鉴于我爱看光头豁牙子，只要不出门他就不戴。我和老舅弄回来的活物，最后都归姥爷饲养。我捡回一个黄牙嘴子没退的瘸腿家雀儿，住在原先养鱼的搪瓷把儿缸子里。后来也长大成鸟，成天站在光头上。转年春天闹腰的日子，旅行结婚再没回来。
原先，我写过养鹰的小段。我的第一架鹰，是86年一个鸽虎子，后来知道叫做雄性的游隼。那会也没听说保护动物，就那么养着。姥爷年轻的时候也没弄过这个，就别比照兔虎子的办法来，居然也凑合。这架鹰只玩了半年，就被迫放了。放生的原因是周边养鸽子的都不干了。只要虎子在天上飞，鸽子就不起来。一旦起来，必定我们得到鸽子。姥爷的瘾上来了。86年他86，我舅舅弄来一架大鹰，豆黄的儿鹰子。姥爷太老，舅舅受媳妇管制，最后还是我倒霉，凡是举着的活都是我。母亲回娘家见状，将我扭送回家交给老子，一顿臭揍。我父亲打孩子的手艺是祖传的，皮带，板子，火筷子都使过，有一段时间还专门研制刑具。这造就了我们结实的体魄。五三最后一次挨打是20岁生日过完，算是极晚熟品种吧。
象我这么好玩的，现在回想除了打，应无他法。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好玩，他能弹夏威夷吉他，羽毛球和网球也打得不错。到我这学的都是旧社会的玩法，因为老师是我姥爷。老娘说良心话也不原意看我给葫芦塘底，给蝈蝈点药，可她也没办法。一没时间管我，二也不能给自己父亲掐死。
后来，未经教育我也不玩闹了。在中学里，我遇到了人生的第一盏明灯。这个人生于1939年，在2002年脑溢血突然去世。她叫何春阳，是我的生物课老师。
何老师是乐亭人，父母是老革命。应该说，她是我对共产党的初步印象。没有她，我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去入党。严肃，正派，兢兢业业，很多词汇形容这个老师都不过分。最重要的，她引导我立下此生第一个志向：做一个植物分类学家。当然没有实现，也幸亏没实现。倘若实现，眼前就得活活饿死五三。
佛教解释世间，基本的法则之一是因果关系。历史上发生的时间，总会悄悄在以后产生作用。包括现在看来没用的知识。去年春天，我到斯德哥尔摩公干，因为邀请函问题签证处叫我去面试。我跟洋人说去参加交流活动，洋人问：你了解瑞典么？我说了解。洋人叫我说说。我说瑞典有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林奈，是生物分类学奠基人。当时他把茶分为绿茶和武夷茶，现在还这么用。面试的回头跟其他洋人叨咕一段瑞典语后，冲我微笑，敢情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三天后，使馆中秘就叫我去按手印取签证。
对植物学产生兴趣，我有基础，因为我妈把我生在草堆里。另外的原因，就是80年代的教师，总能把学问和政治有机结合。何老师很动情地说过：美帝在朝鲜使用细菌战。中央调蔡希陶同志去战场搜集证据后，向国际法庭提交沾满细菌病毒的植物叶片。科学证明，那是美洲的热带植物，它怎么可能出现在朝鲜半岛呢！同学们，只有学好知识，掌握本领才能更好地为社会主义服务。那会虽然搞不明白社会主义，但五三确实准备为社会主义服务。可惜，我加入共产党的第三年，坏了事。广场高举《老戈，拉兄弟一把》牌子两年后，老戈辞了职，苏联散摊子。我老子莫名兴奋，看来右派没白当。。
现如今学校里还有这样老师，估计家长都会向他吐口水。不过，我倒是记下两条：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美国人办事不认真，太没六儿了。目前，我正自发给寿网当情报分析员，随时揪出日本鬼子的代言。
八十年代下叶的时候，那个姑娘还是和我在一个班里。喜欢她的真不少，数我自卑。大家都开始洋起来的时候，我正在学怎么土。人家都开始练霹雳了，我那阵正学太极拳，据说能长生不老。中学里4个暑假，大学里两个暑假，我都在北京的山沟里转悠，足迹遍布各个区县。那时候贺士元和尹祖堂两位科学家还在夏令营辅导中学生。
91年在门头沟龙门涧，我是终生难忘。那小子在小龙门林场宿舍跟我一个屋，是学鸟类的。他能爬山，敢上树，随时能跳进河里，深受尹先生喜爱。龙门涧壁上鸟叫，他爬到一半右手食指被咬了，那条蝮蛇都不到60公分。简单处理后我们轮流背着往公路跑，到涧口他就出现复视。运煤卡车拉我们已经看到斋堂医院，他断了气。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