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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0-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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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门奇人



张棣




第一章






  老北京,八百年古都, 九门之间的一座城,藏龙卧虎,奇人异士多若繁星。城外头,更有大片势的地方,窝着千奇百怪的事情。
  北京城是皇城,作为国都,老远的可以寻到春秋战国的时候去。几百年,几千年,北京人早已养成了自豪与自傲。吃,可以拣遍了全中国的名产,北京虽然没有几件拿得出手,可以让北京人说事的东西。可是,倘若说到玩儿,全中国也没有哪儿能象北京人那么在行,那么聪明,那么善于发明创造,好歹拿出一样,就得让人咂摸嘴,叹为观止。
  北京人什么都吃,也什么都玩儿。有钱的北京人把玩儿看得异常地重要,他们玩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冒烟儿的鞭炮,带线的风筝,地上转的嘎嘎儿,带响儿的京胡,红脸的斗鸡,罐里厮杀的蛐蛐儿,钻天入云的鸽子,水里漂着的活化石--金鱼。北京人的玩是一绝。
  有人要玩儿,玩儿得有钱,一天到晚为嚼谷儿着急的卖力气汉子没心玩儿,给人缝穷的女人没玩儿的心。而北京城也有的是不为衣食发愁,有的是闲工夫儿没地方打发的人。他们要玩儿,花钱玩儿,也就有了制造玩艺儿挣钱的人,北京有无数绝活儿,可以用了换钱,养活着无数的人。
  可是,倘若想拿一门手艺当换嚼谷儿的资本,也就必得有惊人的玩艺儿,一行人有一行人的路子,互不搭界,谁也碍不着谁,有的吃一行,一吃就是几辈子。
  北京城里城外养金鱼的无数,靠金鱼吃饭的也是无数,可真有本事,让人佩服的却不多。
  北京城里头,有好些个人家儿院里、屋里摆着鱼盆,皇宫内院也养着金鱼,但是,真正养金鱼的,却不在城里,在城外头,而且,大部分堆(zuj)在城南。
  养金鱼得有水,天天靠挑水养着大批的金鱼差点事情。元朝在北京建都的时候,京北城东南三里河、金鱼池还是一大片水乡、有的是桃、柳、荷花、莲子,有水,也有桥,也有了养金鱼的。
  余家在北京养金鱼已经有了整整十代,到余六儿,余宗泉这一代,人还住在老地方,住的地方可大变了样儿。
  余家原本住在天桥东边的金鱼池,可到了余宗泉太爷爷那一辈,金鱼池的干净水越来越少,又赶上老有外族往北京城冲,明朝天子下令修了座外城,可修着修着没了钱,修了城南的一面便停了工。这一修不要紧,城倒是起来了,却也把天桥左近的河渠全都填平了,三里河,金鱼池也就断了干净水。没水,也就甭打算养鱼了。可是,不养鱼,养金鱼的吃谁去?好在东边没水了,靠天桥边儿上的天坛、先农坛还有水,虽说地势低,水大多是夏景天下雨积的,却也总算是有水;有水金鱼就能养,养鱼的就能活。
  但是,余家门口的水,再也没法儿和祖宗那会儿比了,水只是两条沟里细流。这两条沟因为在天桥的东西两边,正阳门是龙头,天桥是龙鼻子,两条沟也就是龙须沟了。龙须也许比别的什么须粗点,可总是须,没有多宽的龙须沟水是臭的。它本来大多积的是雨水,外带沟两边人家倒的脏水,水不通又是死水,再加上人们不断地往里头扔死猫烂狗鸡骨头,沟里全是烂泥,全是冒着泡的臭气,甭说养金鱼了,就是在旁边住着,夏天也臭气熏天,让人不敢喘口大气。
  这一带,没有一间好房,全是碎砖头夹心抹泥垒的,又矮又小又黑,下雨天常常听得见房倒屋塌大人哭孩子叫的声音。
  余宗泉居然能在这地方养鱼,养金鱼!
  其实,天坛根儿底下,就靠东边的一块,养金鱼的不只余宗泉一家。可惜,大多是挖坑养着,出了鱼,也卖给卖小金鱼儿的鱼挑子,给了孩子们去玩儿,春天出鱼,到不了秋风下来,也就全死干净了。唯独余宗泉不跟鱼挑子打交道,他养的鱼进大宅门。
  余家九代养鱼,代代跟皇宫打交道,直到余宗泉的父亲养金鱼时,还必须隔三差五地进皇宫内院,侍弄宫里的鱼。自打清朝开国不久,余宗泉的祖上就进了皇宫,专门养金鱼,一二百年下来,宫里的鱼全是余家的种。到了光绪年间,余宗泉的父亲在宫中养鱼最得宠,余家作为鱼把式,也到了鼎盛时期,最为荣耀。
  有了皇上的另眼相看,余宗泉的父亲有些飘飘然了,他希望自己的儿女不再吃养鱼这碗饭,其码小六儿,余宗泉要念书,考不上状元,有他在宫里边儿四下里活动,怎么也得弄个好出身。本来还想着给小六儿起个好名,可老爷子拿金鱼当命给孩子起了个名,宗泉,没离开水,没离开鱼。余宗泉的父亲只好作罢。改名倒在其次,他望着给儿子补个旗籍,有一份铁杆庄稼,即便日后弄不出个名堂,也可以有饭吃,不用再去养鱼,养鱼太受罪。孩子没生,他就给孩子奔去了。
  殊不知,大清国到了光绪皇帝手里,早已经破败无补了,外边闹事,里边捣乱,再加上皇上虽然坐在龙椅上,却自己个儿都作不了自己个儿的主,眼瞧着灶里快没冒烟的柴禾了。汉人给儿女补份铁杆庄稼的有,可绝不是养鱼的。余宗泉的父亲打错了算盘,他刚把意思一露,宗人府管事的便给拦下了。这已经是没了指望,他却仍不甘心。在宫里宫外,要办事拿东西铺路敲门儿的事他见得多了,便也动开了脑筋,想送东西打点,凿开一条缝挤进去。他没有大笔的银子,家里没有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最值钱的只是前朝皇上赐给老爷子进宫的一套宫服,外带着几十盆各种金鱼。宫服没法儿送人,也就只好靠了金鱼。他手里的金鱼都不是凡品,几代人精心分出来的不易,有些个宫里都没有。他挑了几对上好的,放在小陶罐儿里带进了宫,心里可不住地打鼓,他知道,拿金鱼疏通办事,开天辟地怕还是头一遭。鱼送进去了,得鱼的乐了,\"啧啧\"地吧哒几下嘴,乐得晃了脑袋,却没说行不行。他觉着有门儿,隔了几天再送,得到的还是摇晃脑袋,吧哒嘴。一连送进去二十多对儿,他张口求情了。不料想,管事的乐了,\"我说余三儿,你是真糊涂,假糊涂,还是装糊涂?祖宗定的规矩我敢破吗?补份儿籍,你这不是让我拿脑袋闹着玩儿吗?这么跟你说吧,补份儿钱粮的不是没有,可那得圣上下旨,圣上不下旨的也有,那是王爷、侯爷们的格格。你凭什么?你有钱粮吗?我瞧你是睡迷怔了。这事儿可不敢再说,传出去,你可难保脑袋。\" 
  余宗泉的父亲傻了眼,他明白了,二十多对儿金鱼是完了,仿佛夜里没看住,喂了野猫。
  余三儿晕头胀脑回了家,鱼没了,他不敢跟老爷子说,没法交待。老爷子打小养金鱼,天天挑水,见天儿去捞鱼虫。开春儿,河里、死水洼子里冰一化,臭水里便长出了鱼虫,可水还冰凉,天天趟着水,落下了寒腿的毛病,年轻火力壮,什么病都能熬着,可岁数儿一大,就又都找上门来,老爷子躺倒在床上已经三年了。老爷子是躺下了,鱼可是他的命,隔三差五地就得让余三儿把他背出去,转遍了鱼盆才算完事。有多少鱼,老爷子心里记着数呢,不用数也能知道少了哪条,仿佛认自己的儿女一样清楚。
  余三儿没了鱼,也没给孩子弄来铁杆庄稼,他不甘心,补不上旗籍,他得让余宗泉念书。在他想来,念了书,日后便不愁找碗饭吃。他进了端王府。
  余家养金鱼,九城闻名,小门小户想养鱼,却不敢养余家出的鱼,余家的鱼太珍贵,比侍弄个孩子还费事。而皇宫、王府不怕,他们有钱,有好鱼不用自己动手养,雇个鱼把式,养好了,为的是想起来就看一眼,有了兴致,便在各府之间比试,有如斗富。
  端王府的鱼全是从余家买的,花银子多少不等,一待名贵的鱼病了,还要请余家的人去看看,余三儿进端王府不用报名姓求见,直奔鱼盆。
  走不通宗人府的路子,余三儿又挑了两对儿白虎头去求端王爷。这鱼是余家的命根子,几十盆金鱼里数这两对儿白虎头最珍贵。余三儿原本舍不得拿出来,这两对鱼得来不易。虎头金鱼容易见,混身白的虎头也不难找,可全身雪白,眼睛又是红的白虎头,可着北京城也找不出五对儿来。这两对儿鱼自打余三儿的爷爷那辈儿,就开始培育,一对儿一对儿鱼的配,一对一对的往外筛,再配再筛,到了余三儿手上,才正了种儿。弄了三辈子,落下三对儿鱼。一下子拿出两对儿去,别说老爷子知道了得跟他玩儿命,就是余三儿自己,也从心里头舍不得。
  走近王府大门,余三儿两条腿挪不动地方了,他瞧着罐里的鱼,正一摇一摆地晃着。虎头鱼也叫\"寿星\",在所有的金鱼里头,它游得最稳最慢,身材短粗肥胖拥拥肿肿,一游一动慢条斯理,活象个行动迟缓的老年人。瞧着鱼头顶上那层薄薄平平滑滑的肉瘤,一直把腮和头全都包了个严,三叉的尾巴有一搭无一搭地晃,晃得余三儿心里头一个劲地酸,一直酸到鼻子、眼睛。瞧着瞧着,余三儿转了身,一溜鞭光地又回了家,把鱼倒回了鱼盆,他坐在鱼盆边儿上发愣。
  坐了好一会儿,余三儿进了屋,看看老爷子,又看看媳妇。媳妇正挺着大肚子干活儿。余三儿一见着媳妇的肚子,仿佛就看见了自己个儿的孩子。媳妇已经怀了六胎,再生下地便是小六儿。可惜前五个,俩丫头,仨小子,全没保住。最小的落地便死了,老大已经长到快九岁了,却因为跟着爷爷去捞鱼虫,刚开春儿,下水洼子受了凉,一来二去得了伤寒,而后又成了痨症,没熬到整十岁,死了,其余的仨孩子,也命不大,一个跟一个,不是病就是掉在河里,全完了。余三儿说死了,也不再让这未出生的小六儿再跟鱼一块混。
  想着要出生的孩子,余三儿咬了牙。他又回到鱼盆边儿上,捞起了一对白虎头,却不舍得再捞一对儿,想了又想,拿一对儿去送礼太单,况且又是为了求人,狠狠心,余三儿又捞了一对儿望天儿。其实,这对儿望天儿余三儿也不舍得送人,这鱼家里只有两对儿,还是他爷爷亲手配出来,而后固定下来的品种,到了余三儿手里,只份出了两对儿。北京人养鱼,一说起好望天眼,必得提到余家这两对儿\"三环套月\"。望天儿鱼那朝天望着的眼眶,黑黑的眼球,眼球四周三道金色发光的眼圈,在余三儿眼里,仿佛正望着他。\"得!豁出去了!\"余三儿给自己鼓着气儿,不敢再看那四条金鱼,低着脑袋,直奔了端王府。
  端王府里的王爷、小王爷、格格们爱鱼如命,王爷闲来无事,常常自己动手侍弄金鱼,而且自认为颇有些养鱼的门道,比寻常的鱼把式强出不少去。尽管他自视颇高,对金鱼饲养实在是一窍不通,可他却看得出什么是上品鱼,珍品鱼,也算眼力不差。
  余三儿把陶罐往王爷面前一摆,老王爷的脸上乐出了花儿。他家里有的是金鱼,第二进的院子里和花园里养着无数,而且都可算得上是上品。但是,白虎头和三环套月他可只是听人说过。他常进宫去,进了宫,有了机会,必得看看皇上御花园中的金鱼,他也没有见过。白虎头和上好的三环套月,余家是作为鱼种留着的,每年往宫里送鱼,也不送,好在宫里的管事的,常常得些余家的上品鱼,爱鱼的虽然老想把天下最好的鱼都收归自己,却也懂得不敢把珍品鱼绝了种,并不使坏,非让把它们送进宫去,余家的鱼才得以存下来。
  现在,一对只听过没见过的白虎头,到了自己的面前,老王爷喜欢得乐得直咳嗽,看了半天,才觉悟出来陶罐太小,提拎着陶罐,拉着余三儿便往第二进院子里跑。跟踉跄跄地到了鱼盆前,抄起一只大网,在一只大鱼盆里一通乱搅,把原来养在盆里的鱼,全都捞进了网里,一股脑扔进了旁边一只盆里,等着水里的沉淀物沉清了,才不住点儿地催着余三儿把那对白虎头倒进鱼盆,不错眼珠儿地瞧着。
  看了又看,老王爷越瞧越喜欢,忽然高声大叫管事的,他要遍请各府上的皇亲,当天晚上在府上摆宴,让他们开开眼。吩咐完了,老王爷乐滋滋地还盯着那对儿金鱼,早把余三儿忘在了脑袋后头。
  余三儿耐心地等着,手里头还提拎着那对三环套月,心里头可转开了磨,想着王爷若是不提,他还再带回去,留下一对儿是一对儿。
  猛不丁地,老王爷想起了白虎头的原主儿,冲着余三儿不住点地点头,一乐之下,招呼管事的快去拿钱票儿,硬要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儿塞给余三儿。余三儿不是来卖鱼的,五十两虽然不少,可要是真让他卖,五百两他也不会点头。他把鱼送了人,是为了孩子。
  \"五十两嫌少?\"老王爷眨巴着眼瞧着余三儿,\"好!再给添五十两!\"
  余三儿还是不说不动。老王爷有点儿纳闷,他不知道花钱买东西;给钱,也是他赏的,被赏的应该知情、感恩,余三儿无动于衷,他有点不高兴了,非要让余三儿说出要多少来。
  余三儿没法儿说,白虎头原本没价儿,不是出手的东西,老王爷一个劲的催,他说了。他一说出口,老王爷乐了:\"不就想上学吗?让他来吧,明儿个就来,我这儿还搁不下一个小孩儿,来,明儿就来。\"
  老王爷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余三儿放了心。可他分明是糊涂,他那小六儿还有几天才能出世,明天无论如何无法进王府上学。但是,他心里头踏实了,只要孩子落了地,是个男孩儿,他就当少爷公子养着,有秧不愁长,到了五、六岁,他也就可以入学了。端王府是什么地方,请的先生必然错不了,有好先生还怕儿子没有出息?养鱼的虽然不是金枝玉叶,但日后一提,是跟哪位王爷府上学出来的,定有另眼相看,落掉了地上,也不致于再回家守着鱼盆去了。两条白虎头,值!余三儿一高兴,差点又把那两条三环套月倒在王爷的鱼盆里,最后终于没有舍,王爷没提,他又拿回了家。
  余家的下一代不再靠养金鱼活着,余家养金鱼养了九代,到了第十代,余三儿强要扭过来,改换门第,诗书继世。  
  余三儿打王爷身边回了家,心里头落实了,他认定了,余家将要出世的第十代,绝错不了!




  余宗泉出生,果然不同凡响。余家媳妇儿养过孩子,虽然都没落下,可也已经生养过五个,她有生养孩子的经验,并不费事,穷养鱼家里的媳妇儿,不敢自娇自贵。天桥离城里头远,以往生孩子,全都请的是天桥上的姥姥〈%姥姥:是当时对接生婆、助产士的尊称。%〉,没钱请城里头的,即便能请,也怕赶不及,姥姥还没到,孩子怕就要自己落了地,更不好收拾。只有真正是难产,天桥的接生姥姥使出了混身解数,再无计可施的时候,才肯去请城里头的姥姥。
  到了余宗泉要出世之前,余三儿却破例不再请左近的姥姥,掖足了钱,直奔了南河沿,请那门口挂着\"轻车快马\"牌的白姥姥。
  白姥姥在北京四九城〈%四九城:北京内四城九座城门。%〉中最为有名,生过孩子的女人,都知道白姥姥的接生最为高明,多难的症候,白姥姥手到病除。据说白姥姥的接生方法也是祖传,而且,不知哪一朝的皇上,还是白姥姥的祖上接下的地。
  白姥姥的有名,还在于他给孩子\"洗三\"〈%洗三:旧风俗,婴儿出生后给他洗澡。%〉的灵验,经她\"洗三\"的孩子,多少个都没有落了穷;一个落地梆子、败家子儿都没有。
  白姥姥高明,要价也奇高。小白姥姥还没有多大的名气,价码儿也低些,请的人也就多些。老白姥姥就不是几吊钱能请得动的了。
  余三儿为了儿子不怕花钱,他算准了小六儿必是儿子,媳妇儿的症候象。他已经给儿子铺好了道儿,日后必有好前程,他不怕花钱,而且腰里也正好有两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儿,他请老白姥姥亲自出马。
  订钱纹银十两,老白姥姥只等着余家送信去,马上出发。余三儿并没有去想:若是儿子急着出世,等不到老白姥姥到来,便落了草儿,或是急着伸头探脑儿,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老白姥姥给人接了一辈子生,经验足够买座北京城的,早已把话讲了明白,她不落个坏名儿,让人说是她出了差错,弄死了孩子。余三儿不在乎,他并没把从南池子到天桥的路看在眼里,也就不觉着远,何况老白姥姥还有骡车。
  交了银,净等着小六儿出世了。他的小六儿也确实给父亲争气,余三儿请人把白姥姥接来,他还在娘的肚子里等着呢。
  小六儿迟迟不出来,余三儿着大了急。白姥姥有经验,进门儿看一眼产妇,便盘腿坐在了炕上,咂着递到面前的茶,抽着兰花儿烟,指挥着余家的女人,把所有箱子、柜子的抽屉、门全都打开,说是叫开骨缝儿。然后,依然等着。
  从天擦黑儿,直到了天快亮,白姥姥也有点儿□不住了,再去看看,小六儿还是不见动静。余三儿急了眼,他怕出事,万一再出事,他可挺不住了。小六儿让他焦心,也让老白姥姥焦心了,老白姥姥急着完了事回去睡觉,而小六儿却偏偏不着急。
  终于,小六儿落了草儿,果真是个男孩儿,余三儿乐得直蹦,他的希望等于已经实现了一半儿。
  于是,他又订下了由老白姥姥给小六儿\"洗三\",别的不求,他只要老白姥姥的吉利,要老白姥姥嘴里说出那几句:\"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作知州,......\"能不能作了知县,知州还在其次,小六儿不再养鱼就行。
  小六儿落了地,余三儿和老爷子又为取名发生了冲突,老爷子早取好了叫宗泉,近水、得水的意思,也是子承父业的意思。余三儿不愿意,他想请天桥的测字先生给取个名,还要有名、有字、有台甫,仿佛大宅门儿里的公子。可是,他拗不过老爷子去,也不敢太顶撞老爷子,只好叫了宗泉。而又怕独苗儿不好活,取了个丫头的贱名,叫六妞儿,其实完全的没用。但老人没有反对,小子,又是独苗儿老是怕不好活,给拘了小命儿去,取个丫头名儿,明儿个再给扎一个耳朵眼,就活得牢靠了。这个老规矩,老讲究,余三儿信,他最怕小六儿立不住。
  谁曾想,余宗泉却完全地令他失望了。
  先是余宗泉长到了六岁,该入馆的时候,端王府变了卦。六年里头,端王府没养住那两条白虎头,养白虎头仿佛就是余家的事,原本好好儿的两条鱼,到了王爷家,换头一回水便翻了白。而老王爷虽然答应了余三儿的请求,但却是一时的高兴,并且让余三儿一二天便领儿子来开蒙,余宗泉还没落生,自然也绝去了不。说完了,他也早忘了。余宗泉真该入学的时候,他早撒手归了西,端王府由小王爷主事了。余三儿去了一说,满没那么回事,余三儿白赔了一对心爱的白虎头。
  进不了王府开蒙,还没有令余三儿绝望,家里头还存着几个钱,他可以另请先生教。
  余宗泉上了学,却没上住。上学对余宗泉来说,似乎还没有对他父亲重要。他天生的爱鱼,自打会爬会走,便整天的不离鱼盆,刚懂事,他就打定了主意要养金鱼。上学,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他还小,上学自有上学的好玩儿,可他忘不了家里的鱼。紧接着,余三儿走了父亲的老路,人过中年,便两腿沾不了地,站不起来了。家里的鱼再没人管,祖宗传下来的一肚子养鱼经,还没有人可以往下传。余三儿想请人养金鱼,却放不下心,他不能下炕,总不能老是让媳妇儿背进背出,盯着养鱼的,万一侍弄不好,让余家哪种珍贵鱼绝了种,他也活不下去了。再一说,外头雇的人一年四季的吃、穿、用不提,给工钱不算,万一找来个不妥靠的人,顺手牵羊弄走两对儿好的,也非把他坑死不可!
  余三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处托门子,八处打点,到头来全都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余宗泉只上了不到一年学,便又走了祖辈传留的老路,养起了金鱼。余宗泉并不把上学当回事;不上更好,养金鱼,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事
  余三儿认了命,人的命天注定,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的,他只剩下了在肚子里叹气的份儿。
  余宗泉有个丫头的贱名,家里人没怎么叫,他也没半路夭折,耳朵眼儿穿了一个,却因肿了,流了脓,长了疤,也没留下,他还是活下来了。余宗泉一辈子不认这个,他只知道养鱼。
  别人养鱼都为了赚钱,余宗泉却打小儿就不愿意卖他养的金鱼,而侍弄鱼他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余家九代养鱼,养鱼经别具一格,自有本家的路数,绝不外传,而且只传长子,次子、女儿甭想着边儿,帮着弄鱼,也只是干挑水,捞鱼虫的粗活,分鱼的时候,连看着的份儿都没有。余宗泉自打七岁跟着父亲学养鱼,父亲躺倒在炕上,只能口传,不能再亲手传艺。好在余宗泉一门儿心思放在鱼身上,别的事都不上心,唯独养鱼,一听就懂,一学就会。
  养鱼是件苦差事,余宗泉十一岁,便把养鱼、分鱼、选鱼种干得头头是道,余三儿瞧着又是悲,又是喜。他本打算从儿子开始,要扔了靠鱼吃饭,闹了归其,没能如愿,是悲;十一岁的孩子挑起一份家,养鱼成了把手,这在街坊四邻眼里,简直神了,子承父业,父教有方,让人夸赞,是喜。可是,余家转遭儿有不少养鱼户,自己家的孩子躲着鱼盆走,学也不上心,瞧着余宗泉干什么有什么,都是一行,自己家的孩子比人家差了天上地下,心里头难免不是滋味。就是训子拿余家小六儿打榜样,说出来的话也是狠声恨气的。恨不得余宗泉哪天遇上鱼症,没了主意,全死光了才称心如意。余宗泉人小不懂,人大了知道却不往心里头去。而余三儿身不离炕,却有媳妇儿常常把闲言碎语带回来,不能不气上加恨,只是身子不能动,无可奈何。
  要说养鱼,余宗泉从小上心,谁见了谁说得比上一辈强。余三儿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的心仍然不死,老想着余宗泉哪天能积上份产业,扔了金鱼,改头换面。其实,他明知道这不过是个梦,余家九代混下来了,还是靠金鱼混嚼谷儿。但他非要作这个梦。甚至要改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老例儿,盼着儿子结了婚,儿媳妇儿学养鱼,儿子出去换门第。可惜,他最终也没能如愿,而且还在梦里头死了。
  余宗泉十八,余三儿催着媳妇儿四处打探,要给儿子说媳妇儿。说了媳妇儿,他才有指望让儿子出去混,哪怕是作买卖,他觉着也比养鱼强。养鱼的苦他吃够了,九辈儿了,太长了,再往下续,他实在不愿意。恨不得眼瞧着儿子一步步走出去,再一步步走回来,换了家风、门第。鱼他还让养,那时候可就是玩儿了,再不用从鱼身上抠铜子儿。
  儿媳妇儿有门了,一家挺好的人家儿,父亲是营里的兵,虽说进项不多,还是死的,可有铁杆庄稼,小日子过得不错。余三儿听媳妇儿回来一说,一个劲儿地点头,立马让打点了礼物去相亲,连定日子都等不及。
  到了相亲的那天,媳妇带着儿子去相亲,余三儿忙活开了,他动不了,却非让媳妇儿出门之前请了仨人,一个厨子,俩帮忙打杂儿的。儿子、媳妇儿前脚出了门,他这边就开始指挥厨子上灶,准备酒菜,□等着媳妇儿、儿子一进门儿,他就要请街坊四邻来喝两口。娶媳妇儿是大事,相亲也是大事,值得庆贺,尤其是他打听明白了,未过门儿的儿媳妇儿挺有规矩,娘家妈调理得不错,他打算着进门就教她养鱼,腾出儿子的身子,出去做买卖,不管买卖大小,得做。
  酒打好了,菜备齐了,净等着媳妇、儿子进了门,就开席;街坊四邻的长者们也先后过来道了喜。
  可是,不承想,亲却没订成,儿子没相中。
  余宗泉对娶媳妇儿没有自己的算计,他只想着养鱼。十八岁是该娶媳妇儿了,可他根本没过心思,他的心里只憋着养金鱼。
  到了余宗泉手里,余家的金鱼已经没有父亲时候多,好种儿也少得多了。余三儿为了打点,整理儿子的前程,送出去不少好鱼,其中有好几对儿鱼种儿。真正的好金鱼出来不容易,一辈儿人连配好几代鱼,不一定能选得出来,选出来了,还不一定保得住保不住,就是保住了,也保不齐品种变形,落个瞎忙活。余宗泉养的鱼里头,虽然还有两对白虎头保下来了,但他还希望着再出新珍品,一门心思要弄出俩珍品来。余家代代养鱼,代代都出好种,谁家也比不了,余宗泉想着比祖宗们更强,以后光养好鱼种。
  娘让他去相亲,他本不愿意去,可说来说去,他的心又活动了,一是娘的话不能违背,他是孝子;二是相亲并不耽误工夫,出去走走,要是能瞧见好鱼种,他也能开开眼。
  娘带着余宗泉去相亲,不过是走个样儿,她早已打听清楚了,儿子去了,一点头儿,就选日子,放"小定"〈%放小定:就是下定礼。%〉已经完了事。原本放了小定之后,还有把姑娘和男的生辰八字弄在一起,找算命先生看属相对不对,相克不相克,碍不碍父母家运之类。属相相克,是"白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错,龙兔泪交流,金鸡怕玉犬,猪猴不到头",就是属马的不能跟属牛的,属鼠的不能和属羊的,属蛇的和属虎的弄一块去非天天打不行,属龙的跟属兔的准没好日子过,而属鸡的和属狗的,属猪的和属猴的也不能结合。除此之外,还不能娶属虎的姑娘,"虎丫头必缺一角",愣说属虎的媳妇儿不是没儿子,便是穷命过穷日子,要不然就得克丈夫,克公公婆婆。属羊的更不行,一般人不娶。余宗泉的娘早已把这一切都提前办了,先测八字儿,放"小定",再相亲,也算破了例。
  谁也想不到,娘破了例,儿子更出奇。即是相亲,本来就有个相得中,相不中,相不中,也并不希奇。父一辈,子一辈,娘老子相中了,虽然管不小的事,但儿子真看不上,又死活不干,不是有特殊原因,这桩婚事也就算吹了。现在,余宗泉的母亲相中了,父亲也认可,而且事先放了"小定",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可余宗泉却是死活不干。
  进了姑娘家的门,两家长辈坐下说话,姑娘的娘把余宗泉看了个够,点头儿答应让女儿出来和余宗泉见个面。姑娘出来了,对余宗泉也挺满意。姑娘早已和母亲事前约好,看准了愿意,就拿手绢擦擦手,不愿意就不动别在大襟上的手绢。这暗号订得挺自然,姑娘家害羞,拿手绢在手里揉非常平常,谁也看不出是怎么回事,不显山不落水的就把事办了。
  姑娘揉了手绢,姑娘的娘有了底,也就可以放开了和亲家母说话了。儿女们,在旁边怕他们害羞,想了话题,叫姑娘回闺房去,找个家里人,带着未来的女婿在院里转转,等两家大人说定了该办的事,再告辞回家去。
  姑娘家里出来个娘家哥哥,带着余宗泉出了屋门。照理说,相亲还差着一道手绪没办。姑娘跟母亲定了暗号,儿子跟娘也得有了定规,两个小的点了头,两个老的才敢放开了说以后的事。余宗泉的母亲早已看中了姑娘和姑娘的家,什么事都办了,也就替儿子作了主。余宗泉跟着人家,在姑娘家的院里转了转,小家小户没有三进两进的院子,小四合院围个小院,甭转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余宗泉站在廊子下头等着娘出来,恨不得立刻回家。
  娘总算和姑娘的母亲谈妥了,喜滋滋的跟姑娘家的人道了别,领着儿子往外走。到了当街,回头瞧瞧姑娘家的人全回去了,喜眉笑眼儿地问儿子:"六儿,不错吧?我说呢,挺好的人家儿,多好的姑娘,属相也好。这就行了,回去跟你爹定个日子,就给你办了。"
  娘喜欢,儿子却不吭声。娘说过去半天,不见儿子回音,挺纳闷,问儿子:"你琢磨什么呢?娘我这儿跟你说话呢!"
  儿子还是不吭声,满脸的不乐意。
  余宗泉的娘急了,她觉悟出这件事怕是有点岔劈〈%岔劈: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了,不住点儿地问:"你觉着怎么着?不行还是行?"
  "不行"余宗泉硬梆梆甩出一句话,又不往下说了。
  "不行?"娘一愣,她没想到儿子回得这么直,没商量的余地,说:"你倒是说说,哪点儿不行?是姑娘长相儿差了?还是姑娘家喽不入你的眼了?我告诉你说小六儿,你可别往我眼睛里头揉沙子,这档子事我把小定都放了,你爹也一百个赞成,你这是冲哪出呀?你今儿个得给我把话说透亮了。"
  儿子还是不吱声儿,一个劲的往前走,急坏了当娘的。这时候余宗泉的娘才觉出这档子事办得有点冒失,可她还想把儿子扳过来,"六儿,我可告诉你说,这档子事到了这地步,要改,咱们家可丢人现眼,你爹知道了也得跟你没完。你再寻思寻思,那姑娘真是没挑儿了。"
  余宗泉死鱼不张嘴,他娘急得火上房,也顾不得人还在大街上,拍着大腿对儿子:"你倒是说话呀,我的小祖宗!行,还是不行,你来句痛快的1"
  "不行!"余宗泉还是俩字。
  "怎么就不行?你小子也别把眼珠子楞往脑门子上挑,美不够呢你还!"
  逼到这步田地上,余宗泉不能不说了,娘逼供似的问,他又干干巴巴甩出几个字:"他们家没养鱼!"
  "哟!我当是怎么档子事呢,原来是人家没养鱼。你当是家家儿都喂着鱼呢,不养鱼到咱们家不就有鱼了吗?又不是让你倒插门儿!"余宗泉的娘乐了,"得,这门子亲事就算是定了!"
  "不行!"余宗泉不答应。他爱金鱼,在他看来,不养鱼的人家必是不爱鱼,不爱鱼的人家的人也就不把鱼当命,他要娶的媳妇儿家,非养着金鱼不可。
  儿子回了个干脆,娘没了主意。这件事她原以为不会再出差,连大媒都绕过去,亲自出马,没想到儿子就是不干,急得她在当街就掉下了眼泪。
  娘在街上掉了泪,信儿一传回家去,余三儿差点没一口气喘不上来,街坊四邻都请了过来,他的老脸兜不住,要打儿子,却又有心无力。
  余宗泉头一回相亲摇了脑袋 。
离线尼奥

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10-03-28
金鱼人传记小说~~~~?
离线caijl
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0-03-28
这书看过一部分
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10-03-28
慢慢看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10-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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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心爱籽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0-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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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冰坠子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0-03-29
仔细看看~!
离线sunkings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0-03-31
这个看过。原来谁的哪有个pdf版的。
离线彩鳞金鱼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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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乐善的心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0-04-07
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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