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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石为池——容器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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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十二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0-07-03
— 本帖被 大苏打 执行加亮操作(2010-07-05) —
          幼时养鱼用瓦缸,或买或送,一字排开;虽然大小参差,倒也错落地看着舒坦。小孩子不讲究什么“审美观 ”,是多多益善。后来长大,也从院子里搬到了楼上。那些破砖烂瓦自是没有了。倒还剩下一瓷盆,却非蓄水的,以前家里老人都自己发面蒸馍,使了它三代多。到我这弃之可惜,于是拿来囿鱼。最初只随手养了两条蝶尾,盈盈一水间,无需以沫相濡。人说岁月静好,它俩却像是君子之交,唯彼此悦目般悠然。不想,这又勾起了昔日里的童趣之欢,开始泛滥。期间更与兰寿一见钟情,真好比那三生石上的遭遇惊艳,莫须第二眼。 如此一来,小小的盆儿定然盛不下了;便于阳台上“凿石为池”,以供玩赏。彼时,为了搭配,窄窄一地儿,共耗料吨计,费石数种;除去顶子,不见白壁,当时的想法就是要“别有洞天”。好在预算尚宽,没有超支。其时间邻居过来串门,见状问我值否?一笑道:“不值!”当年赵佶筑“艮岳寿山”,元人郝经作诗感叹:“中原自古多亡国,亡宋谁知是石头。”但我一介草民,又盛世方兴,犹为自己的劳动所得,不能算是糟践钱的,而且差远了。这就好比山东平阴县城东南十里贤子峪的“三泉庵”,志载是“曲涧潺潺,古木蓊蔚”,东北坡上的摩崖石刻另有一贡生所题的“绕寺寻花”,个中滋味,因人而异则罢。

        白居易在《太湖石记》里说:“石无文,无声,无嗅,无味。”乃应景文章。当日爱石的另有其人。先出一谜,面儿为红楼人物之一“马道婆”,底打一唐人,便是那个爱石成性的牛僧孺,常与乐天相喝。我属打趣。不过,据说陈寅恪以前也曾下过类似一题:与“孙行者”作对子。相传只有一人满分,答得是“胡适之”,不知真假。但米芾拜石则讲究个“皱、透、瘦、漏”,可那是“掇山”,要么盆景之把玩。我家的池子一律用“卵石”砌起,亦唯一捡来的,比买还贵,费时费力,却也在那片滩涂上及时行乐了;所以大小不同,浑然一体的结构。其背向东,与宋徽宗的意图差不多:所谓艮者山也,方位东北,有多子之祥。我则阴差阳错,盖为“苟合”,后来才经人告知的。我还是喜欢女儿多。其实,石头固然无嗅,但我爱好那种雨后的味道,有股沁肺入脾的感觉,飘然而又实在。所以,我经常手持喷壶,到处洒水,好比天花乱坠,时有着香气袭人。有时朋友登门,向来先问:你家这是个什么味儿?尤其种了莲藕以后,那味道愈浓。说起这块藕瓜,还是菜市上买的,一个游走小贩的货物。当时也不知道能否养活,只图个便宜,好像萝卜价。不想日后竟然开出了白花。前天去花市,问过方知,同样一盆莲,现在白的要比红的至少贵出一二十元。至于原因,那老板解得妙哉滑稽:“看过那个周什么来着的‘爱莲说’吗?就挂嘴边儿上,一中学课文。我家小子都嫌红的太俗气!大热天儿的,你真要我按红的卖你。”较之,我也算“拾漏儿”了。连养活它都没怎么操心,就丢那不管,结果鱼戏莲叶间。目前又含苞待放矣。可见,凡事或许有个自然而然,或者强求不来的。

        不过,各花入各眼,就像张谦德说:“大凡蓄朱砂鱼缸以磁州所烧白者为第一,杭州宜兴所烧者亦可用,终是色泽不佳。余常见好事者家用一古铜缸蓄鱼数头,其大可容二石,制极古朴,青绿四裹。古人不知何用,今取以蓄朱砂鱼亦似所得。”但我总觉他好像那个《随园食单》里的袁子才,会吃不会做,属于“君子远庖厨”一类的文人笔记。子曰:“吾少也贱,故能多鄙事。”便是“至圣”与“亚圣”的区别。可那个“古铜缸”的确很诱人,至少也得是“三国”以前的东西,用来蓄鱼似乎不妥,因为“青绿四裹”,铜锈有毒的。另外有人说于缸底或壁上圈以铜丝可防治白点病,且前人都是这么做的。对此我不晓得。唯记得我一小学同学的祖父即是个“资深玩家”,为了方便养鱼,嫌院里拥挤,竟把自家的屋脊改为了平顶房,那可是在八十年代,老人少有这样的魄力。然后摆满鱼缸,绝对地大手笔。然其也无此说法。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但与水之长时间地接触,老人家最忌讳的东西便有各种金属器。犹如九鼎八簋里含铅,盛之祭品,没人入口的,顶多取一“至尊”,象征性地喝上两杯而已。古人家常便饭所使用的还是以陶器居多,要么王公贵族尽出“短命鬼”呢,是平时摄取的“毒物”太多。所以神话里的女娲造人是用水和泥来得,想必亦有其一定之道理。因而泥盆里的鱼水之欢,在我看来才是最妙的极乐世界。与凿石为池另当别论,目的不同而已。不过,那个同顺窑的虎头盆,我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据说属于极品,与从前宫里“造办处”下的产物相差无几,亦为达官贵人所获,流落民间的为数不多。可就这般珍贵,器身上无非四只虎首装饰。或许这就是前人眼里的“古朴”吧。可以“辟邪”。不像今天一些雕刻着“福如东海”或“多子多孙”等花样,其制繁琐却刀法粗糙的货物,价格反高的令人咋舌。总之,即便价值连城的古玩,我还是偏爱简约的,比如瓷器里的单色釉,在我眼里较那“缠枝牡丹”要百看不厌。当然也就只能看看,想也别想得。却想起一民窑“土瓷”,就是张德谦所言磁州窑之产物,其中一种文字图案的枕头,传世品里有个白地黑彩,枕面随形开光,四周卷草纹,开光处行楷书写着一首苏轼的《如梦令》:“为向东波(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别后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虽是匠人拙笔,却如天作之合,纵贵者亦不可多得。据说“青花”之初就是以此窑系为蓝本的。除了泥盆,瓷缸观鱼也别有一番看头。记得一回给人送礼,工作需要,那人自是领导了,点名要一“茶叶末釉”的大画缸,放书房里摆设。结果也自是花了我一把银子。回头去他家做客,一看他竟养鱼!而我“小器”,就没敢往下接茬,怕他复一张口,便又几条日本兰寿,尽管他还不知此物。可也能见这领导不大,我的所求之事也不难办理,否则就算“大正三色”亦得当草鱼上供了。实在“万”幸。不过,这礼送得倒也几分雅致,而我们都不脱俗气,更彼此狡猾。佛门讲“当下就是”,大抵如此。和珅未发迹前曾是吴省钦、吴省兰的学生,后来权倾朝野,那兄弟二人反倒一个头拜在了其之门下,且道是“互为师友”,相对私淑,遂“进士及第”矣。唯格调愈加地市侩而已,但也好过当那汉奸的。是两回事。犹说正题,瓷缸观鱼真的是以书房最为之佳境。缸不大鱼不多,配合着水墨芸香,清茶一盏,纵算我等平日里的世间浊物,此刻亦能脱胎换骨般陶然自得。首先你得将手机关掉方可。就像我最讨厌塑料制品,却天天离不开它。否则婆娑世界里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不禁记起一位“独立书斋啸晚风”的同仁之谈:“有言养鱼养心者,吾掩面以窃笑之。”犹欠斟酌,至少用心养鱼没错,可他囫囵吞枣,才呵幻为真。另外,但凡作文者,下笔皆喜悦之情油然纸上,若报以狂欢心态则无法同日而语之焉。比如过去民宅角落里常有一洞,做焚烧之用,上镌四字:“敬惜字纸。”可当一解也。

        我就这般,每当正经,却常常顾闲篇,属于不上席的事情。但是“闻风坐相悦”,好比一句杜牧诗:“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同样格律,以前惟觉得词妙,今才逐渐明白诗以言情的意思,如同子夜歌的“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其实媚在骨子里的,连要比《离骚》的格高。所以,我的一位先生尝骂我是个“小猴崽子”,虽有灵性,但到底不安分,成就不了学问。而我也确如其说,只自娱自乐,是每有会意却不求甚解。晏如也。不过,老头子在我的影响下,退休后也从家里养起了鱼来。缘起他有直肠瘤,好在良性,经过手术,不能再久伏案前了。没事出去捞个鱼虫比呆着爬格子得好,他家楼下的河道内就有,而且师娘也乐意他出去活动活动。自此那条渠边上经常可以见到一对“老来俏”,边捞鱼虫边吵架,几次老头子气得都要投水,好像屈原似的也能落得个清静。其实老妻为娘,一针一线,对夫无不游子般挂念心上。老头儿先是随便用一圆缸,次换瓦盆,现在上瘾了,不知打哪淘换来一大大的木海,漆皮脱落,板材寥廓,又加了两道箍才勉强紧住,还不断地往外渗水,弄得一片狼籍。师娘照样数落,但是帮着收拾那一地烂摊子。老头儿养鱼,师娘是重新养个淘气小子一样。他们的子女都已成家立业,人前风光;唯剩我这个“关门弟子”还整天价吊儿郎当地没正行。可我颜厚,上月刚定做了个新木海给老两口送去,听说最近有点漏水,估计再多泡些日子就好了。对了,老头子最爱“皇冠珍珠”,说是随他老伴儿。所以,至少目前我还不适合“玩”木海,太难“伺候”了。另外,当日我跟老头子学得是西洋画,写实技法,很土气的,如今也早已荒废久矣;他则改成了水墨,专攻“元四家”,兼临黄庭坚的《松风阁》等法帖,手底下多少也有点子造作,却能化巧为拙,用他的话说:还算不错。这可不是自谦的来着。

        以往,无论凿石为池还是烧泥为盆,或囿之木海,观鱼不用说,且都从上往下看。所谓“俯视”“侧视”的着眼点往往在于别事别处,同鱼基本无关连。但随着玻璃缸的兴起,以及兰寿之普及,这俩词儿就变得不同凡响了,甚至成了专业术语。此话并非贬义,讲究地越细致越是件好事,反而怕之模糊。其实我头回见到兰寿便是被其侧视所诱惑到的。那时对于此物的认识连管中窥豹都算不上,也是拿虎头来衡量它的,惟有说不出来的漂亮。过后回头,才知那都是些“次货”。补充一句,这里说的兰寿专指福州系出的。而当日挑选时却依旧按照老习惯,非俯视顺眼者不取,倒也带走两条不错的。当然现在看来仍是不入流。可任何经验都如瞎子摸象般一点点得来,必须亲自实践,否则就算有高人指点也像无字天书般没用。所以我一直怀疑张谦德到底会不会养鱼,唯其《朱砂鱼谱》读着最舒服。而袁枚的《随园食单》至少还开列出了一些具体之操作。张丑没有,均一带而过,多为写意笔法。毕竟养鱼不同于做饭,厨子却能够做到言传身教。是否心领神会则属于另外一回事情。我便烧得一手好菜,明白这个过程。故而,此类笔记终是不可足取,如同其人,老话讲:“一为文人便不足观。”任谁都一样。就好比玻璃缸观鱼,你把文人往里头一丢辄原形毕露。换做百姓的说法叫“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过,前提是你亦有此手段才行。当年废名找熊十力谈佛论道,激动之处,双双报以老拳。到此打住,仿佛喝酒似的浅尝辄止,而大家都是养鱼人,唯怎样个品味。就像短尾琉金,俯视亦无足观,但侧视的曲线轮廓近乎完美,比兰寿还有种律动感。若拟之肥环瘦燕,其实丹(蛋)凤如是,否则飘逸将无法尽展,反而显得呆滞,因为是以“静观”。而侧视的一点一滴皆可飞花落英样扑人眉睫。或许这也是现在难觅其踪一个先前传统观点下之偏颇所必然造成的因果吧。这从我自己画鱼里更能体会到个中三味。记起当日各位同仁为给国寿制定准绳而大打出手时,我曾按照相应的若干“坐标”,私下绘出多幅“效果图”,最终比较,俯视无一不脱“丸手”之形影,侧视则跟“泰兰”有些相似。不知是我固有的印象作祟,还或事实本身即为。总之假若真能具以特色地话,倒是林海曾经提出的“短圆”一路尚可采取,却又如其说,存有一个“栽头”问题,且跟所谓的“雄浑”又相抵触。反正我是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就鉴赏来说,玻璃缸可担当一个鉴字,从而一览无遗,不必姑息,是件好事。目前我家也添了一个,开缸以来,只养了条普通的琉金,已然长尾摇曳,若换之丹凤,我想只能用仙乐飘飘以和其韵味了。

      临了,想起一位姊妹的戏言:“遥想当年,琴棋书画。现如今,全交付,柴米油盐酱醋茶。”好在还剩下一个茶趣,不算全俗。就像那个“巨龙周转箱”,至少是用来养鱼的。可恨的是有人偏偏管它叫槽子,糟践了个好名字。不过,要是槽里无鱼的话便也真是个俗物了。其实,我这个姊妹是因为几个胭脂水粉钱才不要的雪夜风花,不知另个远上寒山石径斜的弟兄又为何跟鱼成了彼岸花。   
2条评分
冰晶玉洁 兰寿币 +200 优秀文章 2010-07-03
天山雪 兰寿币 +200 原创内容 2010-07-03
离线jiemei_2005
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10-07-03
离线顺世乐道
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0-07-03
林海衣钵,此篇遗风
[ 此贴被顺世乐道在2010-07-04 00:06重新编辑 ]
离线paopao

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10-07-03
好文采
离线sunnyszd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10-07-04
  好笔力。好文。
离线尼奥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0-07-04
写的有文采~~~
离线henryyan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0-07-04
好文,顶了慢读。
离线冰晶玉洁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0-07-04
美文 一读三叹 感慨多多 问好
人生至恶是善谈人过 人生至愚是恶闻己过  
离线十二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0-07-04
引用第5楼尼奥于2010-07-04 10:34发表的  :
写的有文采~~~ [表情]

 

不计前嫌。谢了
离线十二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0-07-04
引用第7楼冰晶玉洁于2010-07-04 13:16发表的  :
美文 一读三叹 感慨多多 问好 [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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